妳冷嗎?
Are you cold? (An encounter with suicide)
執筆者:許秀美 Helen Hsu, LMFT
出版日: 1/2006
作者是擁有多年輔導經驗的心理治療師。她想透過一種軟性的訴求,來點出一個憂鬱症患者,其萬念俱灰的心情與自殺的意念乃至付諸行動間的攸關性。再者,作者也想强調,當一個人患有憂鬱症,並且獨居、孤單時,因為疏於服藥或與社會疏離,也可能逐漸產生幻聽、幻覺等症狀,而表現出讓人難以意料的行為。最後,基於持續的專業工作,從悲傷的省思中,作者期許自己、要更為戰兢,更是臨淵履冰的懂得,如何以生命的直接熨貼,去照顧她的個案。
妳冷嗎?
當我聽見,妳選擇了將自己的生命去結合或甚至消溶於大海中時,我就是惦記着:妳冷嗎?你凍着了嗎?
我一直喜歡一首由海浪拍打岩岸所串連的組曲。不管憂傷或喜樂,徜徉曲中濤濤的浪潮聲,叫我想像,整個大海,一如孕育我們九個月、乃我們原始所從出的母親的子宮─我們被羊水包裹着,安全而幸福的逐月成長,我們時而恣意嗜睡,時而輕柔滾動,最後終於翻轉而出…當我聽到妳徐徐走入水中,我投射地想像,妳是否試圖緩解那份極欲回歸母親懷抱的孺思?因為妳常告訴我妳的孤單,妳常唸着兒女的離妳遠居,妳常提起丈夫已為人夫,妳更常告訴我,天父愛妳,妳希望早一些回天家,見阿爸…只是在這個依然春寒料峭的三月天,妳衣着單薄的躺在那晨曦初照的海岸邊,我還是記恚着:妳冷嗎?妳凍着了嗎?
妳總是跟我談妳深深依賴的主。妳會在極力傳給我福音時,讓我看見妳滿心的喜悅以及泛着光的眼神。我曾為妳感覺豐盈,因為每每在我們重複檢視,所有我們一起討論出來如何因應妳的孤寂、病苦的對策,而也正由於妳的病苦、孤寂,妳無力去實踐時,我卻看見,妳的主是妳唯一的依靠,因為妳會從「交給阿爸吧」的自我結論中,一時或忘妳的苦難。然而我唯一心急的是,妳完全的交託,竟也包括了那份必要的藥物治療:「我有阿爸,我不需要吃藥的。」因此我們不只一次嚴肅而正色的討論,而妳也總是回應:「我知道,阿爸不讓我自己去找衪的。只有在被寵召時,我才能見到衪。我會盡可能按時吃藥的。」。可是為什麼妳的教友告訴我,當她看見妳雙臂伸張的躺着,妳神色安然,面無豫色,她告訴我,妳似乎真的找阿爸去了。我不解、唏噓、不安…而我還是只能念着:妳冷嗎?妳凍着了嗎?
我知道妳半生愁苦。姑不論妳的病苦與坎坷人生如何互為因果,我們却曾一起同意過:苦難三十年,亦即壯碩三十年。因為妳躓踣行來,一路奮戰,仍然保守着一份完好、美麗的心靈。妳幫助人、關心人、體諒人…只是最後,妳終究投降了,繳械了…妳留給我的是惶惑、疑慮與迷失。因為在這麼一場共同奮鬥的戰役中,我失去了一位併肩作戰的勇者,我惶惑是否由於自己謀略不臧;我疑慮是否由於自己不諳軍備;我更在佇足回觀這一方戰場時,忽然間迷失而不知所去、不知所從…而我不斷想到的,依然還是:妳冷嗎?妳凍着了嗎?
我開始怯於造訪海灘;路過一個有水的小城,我也刻意繞道;我開始有夢,夢中有妳;我不斷思索而恍惚終日;我想着曾經或還想再告訴妳的有關如何振作自己、如何排遣寂寞、如何向殘酷的命運繼續對抗的話…但是我啞然,我唯一想說的還是:妳冷嗎?妳凍着了嗎?